年年高考,年年喜报。各地的同城名校,都要在成绩揭晓后,出来比一比,吹一吹。乡村看县城,县城看省会,省会看X大名校。每份喜报一出,都是吸睛无数。
好一个比,比大比小,比长比短,横着比,竖着比,躺下来还要比,成为与国考匹配的一场激情戏。
要说多年前,还只是喜报之战,慢慢成了喜报大战,然后是喜报激战,近年升级成了喜报混战。
所谓“混”,一是参战人员混杂。各大名校都在走教育集团的路线,拥有参股的、挂名的、联谊的、对口的、帮扶的分校N所,藩镇割据,拥兵自重。喜报混战也从两军对垒,上升为集团作战。在校师生、毕业校友、应届家长、往届家长,踊跃上前线。参战者多了,场面自是浩大,人员也就混杂。据说还有学校上演无间道,派出卧底间谍,潜入别校微信群,窃取一线战报,传回本军大本营,以便扬长避短,逐一击破。
二是作战方式混合。以前是各顾各地公布一个数据,是非好坏由人评,吃瓜群众,到官网或者贴吧获得。现在是互联网+时代,有微信群传播,朋友圈刷屏,公众号推送,微博转发,喜报的传播速度堪比光速。还可以承包给第三方,电视台、报刊把握商机,承接业务,应接不暇,铺开报道。学校坐镇掌舵,汇总数据,民间推波助澜,天女散花。
三是战斗武器混用。有搬出考试院官方数据,有自制数据多方对比,有家长自发收集,有学生自我爆料。有权威消息,有小道消息,有真消息,有假消息。有挥拳出腿的,持刀拿戟的,舞剑弄棍的,明枪暗炮放冷箭的,升探照灯的,放烟雾弹的,传统的,现代的,高科技的,应有尽有。
今年五月份,陈宝生部长就强调,禁止炒作升学率和高考状元。出成绩后,国、省、市都三令五申。考试院只公布分数段人数,屏蔽最高分。北京十所名校发表联合声明不发喜报。一些被省厅与市局重点监管的学校,公开组织发布喜报有所收敛。但一年一度累计的喜报情结,不找一个宣泄口,就会成为堰塞湖,于是泄洪到民间,就成了不二通道。所以你可以发现,2018年,喜报只是在官网少了,在其他地方有增无减,愈演愈烈。
虽曰混战,并非混乱。各校都有几把刷子,套路都很深。要有战略安排,有战术运用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敌进我退敌疲我打,避重就轻避实就虚,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先声夺人后发制人,兵来将挡见招拆招。高考成绩揭晓前夜,无疑是各校战备状态,各部门严阵以待,以研究最佳的战略战术。
你不得不惊叹,民间数据收集之快。成绩没出,家长群就收到要求,要将总分和各科成绩报告学校,一个都不能少。官方切断了学生分数流,却阻挡不了滴水汇成海。
有状元的炒状元。一胖毁所有,一白遮百丑。裸分状元,档案分状元,省状元,市状元,单科状元。不允许明着来说“状元”,这好办,我就说“第一”,“最高分”,或者报出分数,再送个秋波,你就懂了。
奥赛也是重头戏。多少进入国家队,多少进入国家集训队,多少进入省队,多少一等奖,多少二等奖,世界杯,亚洲杯,全国XX杯,金杯,银杯,大杯,小杯……
清北数量要炒作。裸考多少个,保送多少个,降分多少个,一本优惠多少个,实际多少个,预计多少个。
清华北大不足的,就中央美院、中戏、北影、上戏、中科大创新试点班、浙大小门类。
国际合作搞得好的,炒世界名校的录取率。剑桥牛津哈佛麻省理工,斯坦福康奈尔宾夕法尼亚,某某学生拿到多少所世界名校的通知书,某某学生放弃北大上了港大,某某学生拿了美国百万奖学金,某某学生放弃常青藤选择清华……
史上最牛班年年有。一个班上了多少北大清华,多少600分以上,多少金牌银牌,多少985。只是这难免让人想起当年的“高产卫星”,把全村稻子连根拔起,堆在一块,密不透风,然后收割过秤,向世界庄严宣告:“亩产十万斤。”
生源好的,大讲精英培育,好上加好,锦上添花。我们进来齐整整,出去齐刷刷。
生源不足的,大谈艰苦奋斗,宽进严出,低进高出。我们点石成金,化腐朽为神奇。
高分绝对值不高的,就拼录取率,一本二本三本,一本比率欠高,就拼二本以上比率,再来还有三本以上比率。
参考人数多的,就拼高分人数的绝对值。参考人数少的,就比高分比率,比产出值。
媒体喜欢的噱头也要充分挖掘。考上北大又会弹钢琴的,考了清华又喜欢打篮球的,考了复旦还会唱歌的,双胞姐妹花都上600分,三胞胎兄弟齐上一本线,同名同姓录名校,一群老乡考一本,全寝室都上985,一个班无一下600,身残志坚砥砺前行上一本,当年4A2B进高中现在考北大……
喜报混战,既要迎敌,也要出击,互踩撕逼,也是难免。对本校数据敝帚自珍共荣辱,对别校数据,报以呵呵与哼哼。质疑别的学校作假,掺了水分。你称我瞒报基数,高考前分流一批,我说你考完后,拿分校高分凑数。你说我阳奉阴违不厚道,我说你夸大其词不要脸。
生源不好的学校抨击生源好的。你们学校为什么生源那么好?因为你们校长副校长四处活动搜罗,亲自登门笼络地方尖子生,不择手段挖墙脚,不惜血本许承诺,工薪家庭,寒门学子,有几个能抵得住这种礼遇?
生源好的学校反唇相讥。我们校长登门招生,礼贤下士,求才若渴,得天下英才教育之,为啥你们领导就不能屈驾前往?是你们学校层次更高,还是你们领导官大一级?
喜报混战后,曲终人散,X大名校都是赢家。
办学成绩自是骄人,任何一份喜报拿出去,都是金光闪闪,民间人士也乐此不疲,驻足围观、啧啧咋舌,然后纷纷转发。而本人老家的一中,上一本的就只有区区30名不到,相比之下,岂止是寒酸?这无疑给名校做了极好的免费广告,可以预见的是,地方中学的优生,接下来将被名校们一茬又一茬地割。
可尘埃落定,归根结底,名校又都是输家。
这年头,不参与喜报大战,就是露怯投降,我们数据好,要迎头痛击,一招制敌;数据不好,也要硬着头皮,赶鸭子上架。力求在架势上不甘人后,内部稳定军心,外部赢得民心。让下一届学生信心满满,让旁观者雾里看花,蒙一个是一个。各项数据高位运行,高处不胜寒,稍有不慎,跌得很惨。三年河东转河西,莫笑别人分数低。生怕兵败如山倒,一发而不可收拾,年年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
不仅是校与校比,还有本校考得好的和考得不好的比。考得好的,兴高采烈,考得不好的,黯然神伤。分数高,踌躇满志主动告知,分数低,怕人寻问咽泪装欢。何论老师、学生或是家长?里面有多少喜悦,就有多少忧伤,有多少慰藉,就有多少伤害。
还要这一届与上一届、下一届比。上届考得好,本届不能输。历史新高了,还要勇破记录,目标压力山大,怎么办?还不就是严抓死抓,苦干蛮干,狠搞恶搞。上到校长,再到教务主任,再到年级组长,哪个得安心?更苦的是迎来又送往、一届又一届的任课老师。两个月的暑假,往年补了三十天,今年补个四十天,来年争取休息三五天。你胆子大在学校补,我胆子小在校外补,你收费二百五,我收费三百八。学生负担更重了。家长荷包更瘪了。而热心发喜报的老师,也在把自己赶上教育不归路。
地方中学的仇富心理也由此加剧。你们几大名校就是周扒皮,欺行霸市,店大宰客。学霸都被你们挖了,留下学渣我们教。我们举全省之尖子,为你输送尖子,让你人才济济,让你喜报皇皇,你出点成绩,牛皮吹得震天响。完了,转过身来,又天天鼓吹“素质教育”“以人为本” “一切为了学生”“关注终生发展”。从无所不用其极的喜报混战看,基础教育还能有所谓的素质教育吗?谁说有,一定在自欺欺人。本该有的良好教育生态,就这样破坏了。
我的学校在省内也是所谓名校,每年考一茬子北大清华,也出过几个理科状元。因为结交了不同学校的同行,尤其是同城几大名校的同行,每当到了高考成绩揭晓后,朋友圈里一字排开,壁垒分明,各类喜报刷屏。我不愿意转发学校的,也不会去转发别校的。我不想被人伤,也不想伤了别人。
每一份喜报,都是一种伤害。埋下头,让子弹飞一会儿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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